图片新闻

深度报道:转瞬即逝的老民居亟待保护

发布时间:2013-05-13 来源:玉溪市人民政府网

  策划人语

  当下,一步步向前推进的新农村建设,正在对我市农村社会生活产生持续而长远的影响。一部分农民在这次村庄大改造过程中得到了实惠,住进了新居;一部分农民正在翘首企盼新农村规划尽快实施,以摆脱大杂院拥挤不堪的生活;还有一部分富起来的农民在新农村规划下来之前,就开始着手建设新式洋楼,新农村的新气息似乎已经提前到来……

  估计没有个人和组织会站出来干预农民改善居住条件的合理合法诉求,因为让农民脱贫奔小康本来就是我们党和政府多年来梦寐以求的施政目标之一。只是我们将关注的目光过度投射到农民诉求与农村现代化上时,忽略或漠视了这样一个现实:新家园的建设大多建立在老民居消亡的基础之上,并且消亡的惊人速度与消亡的不可逆性,大大出乎官员、学者和农民的意料。其实,我们共有的古民居、古村落具有物质文化遗产与非物质文化遗产两重特性,抛开它们大谈本土文化、民族文化、民间文化,都会陷入“皮之不存,毛将焉附”的尴尬境地。

通海县四街镇者湾村委会大坝村黄氏祖宅的内部构造具有典型的滇南民居特色。 


 
六一社区这座精致的庭院已经被规划过,很快就要拆除。 


 
像这样被废弃的老宅在农村还有很多

  在祖宅里坚守和享福的一家人

  那天是周三,早上9点多,通海县四街镇者湾村委会大坝村的老巷子里空荡荡的,看不到一个人。这个时候,村民大多在田地里劳动,孩子们大多在上学。走进大坝村,沿着幽深的巷道往里走,能听到自己的脚步声在回响。从一堵孤零零的墙边走过,记者发现这堵墙用雕花的砖瓦装饰过,斑驳的白墙上还能隐约看到云纹、花边、吉祥图案以及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留下的语录、口号,在远处回头来看,才发现它是一块巨大的照壁。巷子的两边全是清一色的老民居,院墙高耸,门头巍峨,想推门进去看看,却多是上了锁的。巷子尽头的老井还能涌出清冽的井水,绕过水井,拐了个弯,记者看到了三四所坍塌、残破的老房子,庭院中已经长出了杂草,看不到人影,只有一群鸡在其间觅食。再往里走,记者看到一户人家的大门敞开着,门上的春联鲜红喜庆,是常有人居住的样子。敲敲门,无人应,一面往里走,一面喊“有人在家吗”,半天才见一个老人带着孩子从灶房里出来。

  老人名叫童儒仙,67岁,一家5口人就住在这所老房子里,只是这样大一所房子,并非她家独居,她家有两间半房子,其余的分属五六家人,这几家人与她丈夫同宗同族,都姓黄,同属一个祖先,因而也格外亲近。这些人家要么在外工作,要么做生意,常年不回来住,有几家建了新房,回老宅的时间也少。因此,两三百平方米的老宅子,就她家5口人居住。这所老宅的结构,按童儒仙的说法叫“三间六耳夹过厅”,整个者湾也找不到几所。房子是她丈夫的曾祖建的,曾祖有6个儿子,就建了4所结构相仿的房子,留给子孙居住。4所房子过去是连成一体的,每所房子楼下有一间耳房相通,楼上则建有楼厅,有走廊相连,家族内的亲友不用出大门就能走亲访友。只可惜其余几所房子因无人居住或倒塌,或成危房,无法住人了。

  住在这样一所老宅里,童儒仙从来没有想过它低矮,也从不嫌弃它古旧,儿子黄增敏也很喜欢,别人家都争着拆旧房建新房,唯独她家不积极。在童儒仙看来,这样的房子不但冬暖夏凉,温馨和睦,而且到处是宝。过去她家的大门雕梁画栋,门头上有匾有联,进门来,过厅、耳房的门全是雕花格子门,除了各种花草,还雕有麒麟和千里马等多种形象逼真的动物图案。这几年,经常有人来家里收购格子门,还没等来人开口,童儒仙总会干脆地说“不卖”。最宝贝的东西是大楼家堂上的祖先牌位,雕龙画凤,金光闪闪,县上搞文物普查时,还拍过照,做过登记,可惜不久就被人整个偷走了,一起失窃的还有一对祖传的狮子灯台,她家报过案,但至今没能把这几件宝贝追回来。

  现在童儒仙一家有个心愿,希望能同房子的其他几家主人商量一下,看能不能出点钱,将房子合并给她家住,因为都是亲戚,她相信这事应该能成。在没有合并之前,每逢雨季来临,她总要叫儿子上房顶除除瓦草,下雨了,就在屋里找找漏,几家亲戚也信任她,不常回来的几家人就把房门钥匙交给她,叫帮忙照看老屋,她也乐意把别人的事当自家的事来做。

  再也找不回的庭院深深

  周三这天,也是者湾八组村民杨炳青建新房的好日子,他家的新房子就坐落在小尖山下,这里山清水秀,传统文化氛围浓厚,有“碧山墨庄”的雅称。不过在八组的新房一条街,记者已经看不出千篇一律的小洋房与“碧山墨庄”还有什么关联。杨炳青家的房子也是新农村建设的12所洋楼之一,2003年就建过一层,勉强住着一家老小。10年过去了,儿子长大了,快成家了,他才考虑再建一层半。反正总的层高是严格限定的,只能两层半,占地128平方米,户与户之间相隔8米。12所房子的户型都请县里专业的设计师设计过,外观、结构都保持一致,只是各家的装修风格有所不同。新房他计划投入26万元左右,装修还得另计。

  站在杨炳青家一楼顶上,可以看到八组的老住宅一所挨一所地排列在小尖山下。杨炳青指着一排老房子说,那就是他的老家,有十几所房子连成了片,房子相连相通,临街有一道门,村民称为“新大门”,这扇门一关,就把十几所连在一起的老房子关在里面,变成了一所大房子。没有建新房前,住着十七八家人,总人口六七十个,所有人家都姓杨,大包干之前,“新大门”里的住户,占了八组人口的一半还多,完全就是一个小社会。现在,像杨炳青这样的老住户都陆续搬出了“新大门”,他们的老宅因无人看护,慢慢变成了危房,很少有人进去了。他听人说,小尖山脚下的这些老房子除了家庙、寺院,几乎都要拆除。说到这里,他有些惋惜地说,其实那些老房子要是维护得好,还是很好在的。听得出,老祖先几百年前盖的老宅,在他们这代人手中被拆,他心里确实有些自责。

  同样对老房子依依不舍的还有通海县秀山街道六一社区的杨大爷。他家的老宅是在父辈时建的,到他这辈,房子一分为二,他家一半,堂兄弟家一半。前不久堂兄弟家批到新地基,到外面建新房去了。按上级相关规定,要建新房,旧有的老房子必须完全拆除。就因为这个政策,记者在六一社区看到了许多拆了一半,立着一半的老房子。老人说,他家的老宅结构是三间四耳,父亲一辈人费了很多心血才建成的,他家三姨爹是木匠,也来帮忙,檐下所有雕花板上的一花一草都是他的手艺。这样的房子已经住出了感情,如果不拆掉另一半,他会一直住下去。现在,他家也考虑到外面建新房,只是还没有批到地基。

  六一社区的另一位老人溥鸿芬也喜欢传统的“三间四耳道八尺”的传统民居。这久到处在建新洋房,她也去邻居家的新房看过,高高的,很气派。回到家再看看自家的房子,一比较,就看出了自家老宅的不足——框架太矮了。不过,她还是能找出传统民居的优点:一是冬天不冷,夏天不热;二是一大家人住一起,四世同堂,和和美美,住新洋楼似乎找不到这种天伦之乐。

  溥鸿芬的房子可能是村里建国后建的第一所传统式样的住宅,之后同样结构的又建了5所,由于6所房子连片成排,建房时就已经规划过,所以新农村建设就不会再动了。溥鸿芬说,盖房子所需的椽子、柱子、石头,一砖一瓦,都是她和家人用卖菜的钱一件件买回来的。粗略算了一下,溥鸿芬家的房子建好后,花了1万多元,要知道在1984年,这1万多元比现在的20万元还要值钱。1万多元,大部分花在了买木材上。而那时,还不是你有钱就可以买到木材的,买到了木材,稍不留神就要被上级部门当做投机倒把分子处理,其中的艰辛,只有她和家人清楚。溥鸿芬认为,这些年,森林保护力度不断加大,木材不仅贵,还难买,费工费时费钱,也就没人会想着再盖传统民居了。

  拆除老民居的合理借口

  虽说有一部分人依旧迷恋老民居、老住宅,却无法改变它在新农村建设过程中首当其冲被拆除的命运。拆旧建新,这在不少村干部和村民看来似乎是新农村建设的必由之路。者湾村委会大坝村村民黄学连没事的时候喜欢骑上自行车,在老巷子里转几圈,打量一下哪家的老房子又倒了,哪家的猪圈占地可以建起一座新房。那天从自家的老宅里走出来,刚好遇到记者,听说记者的来意后,就滔滔不绝地吐露这些年他的苦衷和思考。

  早在1997年的时候,他家就在村外买了一块地基,建起了一幢水泥楼房,父母和兄弟就住在这所房子里。十多年过去了,他与哥哥两家都先后有了孩子,孩子一天天长大,他也感觉自家的房子已经有些拥挤,想找块地基独自盖一所房子。不过他发现,大坝村的村庄布局已经形成了一个怪圈:这些年村民不断向外扩张建房,占了不少田地。村庄的中心是老居民区,房子陈旧且拥挤,居住的人家越来越少,围着老房子建的新房子却越来越多。据他观察,大坝现成已经成了“空心村”,老居民区闲置的土地太多了,占到整个村庄面积的一半以上,如果不进行新农村规划,村民的住房问题只能是恶性循环,得不到圆满解决。

  黄学连家的祖宅就在村里的老居民区内,什么年代建的,已经无从考证。他只是听说,祖上是赶马出生的,住宅建得富丽堂皇,分上堂屋和下堂屋。解放后,他家的祖宅划分给村里不同的人家居住,他回忆了一下,上堂屋一共住了6家人,下堂屋稍窄,也住了3家人。他家弟兄两个,也只分到一间房、一间楼、一间灶房,一家人占不了多大面积。因此,他主张,将老居民区全部推倒,重新规划,适宜建房的面积一定会增加不少。

  在新平县漠沙镇,传统民居、古村落的拆除和消失也成了当地发展旅游产业,保护民族文化的一个难点问题。漠沙镇是红河流域花腰傣聚居乡镇,素有“花腰傣之乡”的美誉。长期以来,漠沙镇花腰傣以原生型的民居文化、浓郁的民族风情、别具一格的生产生活习俗,吸引了众多海内外学者、游客前来考察、观光。近年来,随着人民生活水平的提高,特别是新农村建设以来,花腰傣的传统民居——土掌房逐渐被新建的钢筋混凝土平顶房代替。以曼勒村委会为例,全村共有1308户农户,96%的农户都种植苦瓜,通过发展以苦瓜为主的冬早蔬菜产业,许多群众走上了富裕之路,有了钱,就开始建设新洋房。早在四年前,曼勒村已建新房的农户就有860户,当地群众戏称这些新房为“苦瓜房”。

  土掌房被“苦瓜房”代替,这其中有村民自发要求改善居住条件的主观原因,也有土掌房自身缺陷的原因。漠沙镇文化教育服务中心主任白剑以南媷村为例进行了分析:一是因基础浅、排水沟不畅通,使房屋地基下陷,结构倾斜;二是房屋漏雨严重,全村家家户户的房屋都有漏雨现象,致使墙体坍塌损坏;三是木料虫蛀,主要是白蚁危害。土掌房的寿命在80至100年之间,如果不加大保护力度,再过10年后,恐怕很难见到花腰傣的土掌房了。

  消亡不应是老民居的最后宿命

  白剑是漠沙花腰傣村寨走出来的民俗文化专家,在他看来,花腰傣的土掌房在傣族民居中可谓独树一帜,与当地的自然、地理、社会文化等因素相互融合,展现在人们面前的是这个区域所特有的建筑形式和风格。时代的变迁使得花腰傣民居成为了一种文化载体,传承和记载着历史建筑文化,有着传统文化的丰富内涵。花腰傣民居的代表就是土掌房,无论是从其实用性还是经济、文化研究方面都有着独特的价值和意义。

  为此,新平县于去年9月出台了《新平彝族傣族自治县民族民间文化保护条例》,条例明确将“集中反映民族生产生活习俗的民居”列入保护范围之内,同时规定:“应当加强民族民间文化特色村寨的保护工作,对民族特色民居建筑风貌保存完好,以及民族民间传统文化技艺、习俗保护传承较好的村寨应当命名为民族民间文化保护单位。”因而,在新平县,保护土掌房之类的特色民居也就有了地方法规作为后盾。

  在通海,古村落的保护也引起了政府相关部门的关注。通海县文物管理所曾对古民居遗存做过一个全面调查,结果显示,通海县的民居文化非常丰富,一些保存较好且连片的民居建筑群包括:通海县城,属于明清建筑;河西老县城,涵盖了清早期至民国年间的建筑;兴蒙乡的白阁、四街镇的者湾村、杨广镇的大新村、里山乡的大黑冲村也保留了相当规模的古民居。通海民居的建筑属于“一颗印”模式,由正房、厢房、倒座组成的小四合院。这种建筑模式可繁复,也可简洁,简洁的如“三间四耳道八尺”,这是比较常见的结构,繁复的如“前三后三夹四耳”、“四合五天井”、“八马推车”等,这些结构还可以更加复杂,那就是前面延伸建花厅,后面延伸配书房。“一颗印”的模式在滇南、滇中地区很常见,不过通海的民居还有很多与众不同的特点:如雕花门窗,最典型的是精美的格子门;斗拱、雀替等构件贴金、彩画,富丽堂皇;不少人家悬联挂匾,很有传统文化气息。通海县文物管理所所长李波感慨,通海农村民居文化非常丰富,只是现在新农村建设的步伐太快了,才几年就成了另一个样子,传统古村落的保护还任重道远。

  通海县四街镇新农村建设工作队队长王金龙,因工作关系,对新农村建设与老民居保护的关系有过深入的探讨和研究。在他看来,两者的关系,并非不可调和,前提是要做好农村的合理规划,引导农民转变思路。一个地方的老民居、老村落,从历史的角度来看规划合理,水源、环境都适宜人居住,经文物管理部门鉴定确实真有文化价值,可以由基层村民组织出资维修,作为村里的公共活动场所。接下来,规划就很重要,村民居住区在哪、养殖区在哪、老民居保护区在哪都要考虑好,闲置的土地置换出来,土地资源的效益就能显现出来。规划完成,农民的思想观念也要转变一下,要摒弃攀比心理、争利心理,改变“一宅一户”的建房模式,合理利用土地资源,新农村建设与老民居保护这对矛盾也才能最终得以调和。

  深度观察

  共同关注老房子的命运

  乡村中的很多老房子不属于文物保护单位,更缺少地方性法规的保护,于是被拆得稀里哗啦。可事实是,老房子也是一笔不容小觑的文化遗产,特别是展现在我们面前的是由很多老房子组成的古村落,它承载着太多的本土文化元素,且具有唯一性。同是“一颗印”建筑,玉溪的与昆明的大不相同,与保山相比也差异不小,放到全国来展示,更能显现其独一无二的特性。

  老房子承载了我们太多温暖的回忆、温馨的瞬间,可是现代人对它却一点也不温性。判断一幢老房子、一座古村落是否该保护,我们太多专注于它们是否具有开发价值,标准是经济的而不是历史的、文化的,更不可能是人类学、社会学的。

  在玉溪,很多古村落目前来看大多都不具备开发价值,但无疑都具有保护价值,因为每个地方都需要为子孙留下本土文化的根。

  深度链接

  ●在21世纪初的2000年,我国自然村落总数为363万个,到了2010年锐减为271万个,仅10年内就减少90万个,一天之内就有将近300个自然村落消失,而自然村落中包含众多古村落,对于我们这个传统的农耕国家可是个“惊天”数字。

  ●住房城乡建设部去年9月发布的全国传统村落调查结果显示,云南、山西和贵州拥有的古村落数量居前列。31个省、自治区、直辖市共登记上报了11567个村落信息。登记上报1000个以上的省有3个,其中云南省最多,有1371个,山西和贵州分别为1213个、1095个,占登记上报总数的31.8%。登记上报300个以上传统村落的省份有16个,共上报了10259个村,占登记上报总数的88.7%。